幽静的内堂中,两个故事讲完,这浓烈辛辣的美酒,也算是品出了滋味。
“哈哈,爽快。”枫林放下酒杯,笑道:“很久了,真的很久没有这么爽快过了。”
他主动拿起酒壶,一边倾倒,一边询问:“我心中还有一事,不能确定。即便你猜想到了,是有人编造了一个故事,骗过了所有人。可你是怎么想到,这个人会是曾经的那个木木呢?”
“彦哥与你同去焚烧粮草大营,是我下的诱饵,鱼竿就在岷山外的天马湖。”任也表情平静道:“拦路的十二位高品神通者,皆是我师父派进来的人,他们自南疆匹配而入,行至拒马关外等待多时。为什么用尺?为什么要隔绝一处空间?就是为了避免后方的大乾追兵追上你们,双方碰面,令这十二人的身份暴漏。”
枫林一笑:“呵呵,果然。那用木尺的王乘风,不是王乘风啊。”
“不,那位前辈确实叫王乘风,只不过,他是师父门下的人,而不是天监司的狗腿子。”任也轻道:“在边疆风云中,我有一个终章任务,就是查清楚不老山秘境中的六名玩家真实身份。我之前猜过一次,但是却错了。所以,这十二人原本的作用是,探探你的虚实,让你过早暴漏和行动,以便我确认身份,但是我没有料到……!”
“料到什么?”枫林问。
“我没有料到,你在陷入绝境后,动用灵魂神异时;我体内的轮回莲灯,竟然自燃了起来。”任也瞧着他:“轮回莲灯只与木木有关,且一直被剑与印压制,不敢妄动。它在那时突然自燃,你的身份自然也就明朗了。当时我也很震惊,不过,故事却完整了。”
“当时我也很小心,也并未用全力,就是怕引莲灯现出异像。”枫林皱眉:“可若是这莲灯自燃,那我定然会有感知啊……!”
“大师父留了一缕神念,在九曲青云竹中,他将莲灯的异像遮蔽了。”任也淡淡的回了一句。
枫林双眸中充满了欣赏和赞叹,轻道:“天命之人,果然不凡啊。”
任也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褒奖,只开口问道:“以天道为盘,三方势力,帝王将相为子。借权谋政客之手,用数十万柄屠刀,杀了这么多人,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?”
枫林略有些停顿,淡淡道:“夺取此地半壶气运,顺手送你上虞九地,算作……一个礼物吧。”
“为何非要送我礼物?”
“你若不去迁徙地,如一颗石子掷入湖中荡起惊天涟漪,如一把钥匙打开哪里的大门,那我便不知多久才会醒来,也无法去做等待了很久的事儿。”枫林笑道:“是你先送我大礼的,来而不往非礼也,所以,我也要送你入北方。”
“夺气运,又是为何?”任也再问。
话音落,室内再次变得安静。
满头白发的枫林,遥遥望着窗外的一缕霞光,苍老的脸颊上表情凝滞,似在追忆着什么。
半晌后,他双眸泛起浅淡的执拗之色,淡道:“我见证了整座迁徙地的崩塌,璀璨文明沦为废墟。”
“我杀过很多人,多的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,且所谓的好人居多。”
“我在堕神之地,见烈阳焚地,神魔陨落;也见自己战至化道兵解,最终自轮回中偶有机缘,以一缕残魂重修。”
“我苦苦钻研诡秘的灵魂之力,一向不择手段,不问代价……以至于,我的灵魂也出现了问题,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但有一个目标,是永恒不变的,也是永远都要记得的。”
“我一直在找一条路。”
“一条……回家的路。”
“我捱过无尽的孤独,长眠于众神坟场,穿越时间的长河,都只为了能回到那座古庙;能回到那一天那一刻,看一眼,就看一眼……那漫天枫林红叶下……站着的那三个人。”
枫林苍老的双眼中,爆发出不可阻挡的精光,淡然道:“轮回也好,灵魂诡秘也罢,不管前面有没有路……我都要让他们活过来。”
说到这里,他转头看向任也,脸上泛起温和的笑容:“沙包同志。你知道吗……在一片废墟中,没有烈阳,没有圆月,只有无数座大坟的地方,我盖了一间房子。那间房子里的每一个家具,每一个陈设摆件,都是我亲手做的,你也全见过。因为你去过,那就……就是我的家,哪里有我的老婆和孩子。”
“气运,是你想出来的新路?”任也听着他的叙述,双眼泛红的问。
“是,若走这条路,气运是不可缺少的东西,是必备的一环。”枫林坦然承认。
“你够吗?”
“目前不够。”枫林摇头:“还差得远。”
“差得远,又怎么得?”任也声音颤抖。
“杀人,杀很多人。易养气运的古王朝类星门都是我的目标,不过要一点点积累,一步一步走。”枫林非常淡然的回道:“有朝一日,或许还要屠神国。因为只有神国,才有金色的气运。”
任也咬牙道:“为了三个人?要杀三万个,三十万个,甚至三百万万个……和他们一样无辜的人?!”
“是。”枫林表情淡漠的点头:“只要有需要,我就会做。”
任也听到这话,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拳:“你的经历,我都亲眼所见……!”
“但你永远不是我。”枫林摇头打断道:“与我而言,这个世界是没有善恶对错的。就拿这次北伐而言,落日镇被屠,这善恶在谁手中?在万民?在百姓?狗屁!它只在万武帝的心中,他说此战是为了复仇,那就是为了复仇,二十多万大军北上,就必须舍弃生死,舍弃老婆孩子,扛刀而战;可如果,他说的是为了大局考虑,为了江山社稷,不能动刀兵,必须忍,不然就伤国本,那这一仗就不用打。”
“善恶只在一人之手,怎么说都是他有理,这又如何能辨是非?”
“再从更高的维度来讲。这宇宙万物,皆是天生地养,草木砂石,走兽飞禽,都与人同立世间。你有灵智,你就说人的生命是无价的;那你有考虑过草木砂石,飞禽走兽的感受嘛?它们不会说话,就只能任凭你踩踏取用?”
“天道本无情,万物相生相克,厮杀不止,生生不息。谁掌权,谁就立善恶是非,以便统治。”
“所以,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善恶之分,只有在乎与否。我在乎你,你被杀了,我就替你报仇;我不在乎你,你死一万次,又与我有什么关系?”
“我曾经很善于辩论是非;也坚持真善之理。可结果是枫林古庙中,一群所谓的“真善”之人杀了我两个手无寸铁的孩子,杀了我老婆,并还将她们的三魂六魄的都磨的粉碎。”
“佛何在?”
“对错何在?”
“说了一堆道理,又有何用?”
枫林面无表情的呢喃道:“自此,众生视我如草木,我视众生如蝼蚁,此乃天道。”
“宇宙之内,任何与我有利之物,尽可取之。”
“……!”
任也望着他,久久不言,也不再出言询问。
此刻,他不出言规劝或反驳,心中也清晰的认识到了两点。
第一,他没资格规劝或反驳,就像是对方说的那样,你虽目睹了一切,可你终归不是我。未经他人苦,莫劝他人善。
第二,任也知道自己劝不了他,也知道对方和自己永远不会是一路人。
二人经历不同,年纪不同,心境不同,所接受的环境与三观塑造,也都差别甚大。
在感情上,任也同情他,甚至心疼他,可在做人做事上,他们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。你让任也与他一同谋划一地,不择手段的杀老人,屠幼童,所过之处尽是尸,再制造出无数个落日镇惨案?
这是任也做不到的,也是“人皇之道”无法认同的。
“哈哈,不说这些了。”
枫林笑着开口道:“我要走了,不过,你我二人之间,应该还有第三杯酒。”
“什么酒?”任也问。
“呵呵,《交情》。一路走过滨海市,一路走过南疆的交情。”枫林稍稍停顿了一下:“说起交情,我在此地……也算认得了一些朋友,虽然他们在知道真相后,不见得会认我这个朋友。”
“不过这没关系,感情可以是双向的,也可以是单向的,只看自己心中所想所感。”
“刷!”
话音落,他用手轻指桌面,呼唤出一本典籍。
枫林瞧着典籍,苍老的脸上泛着开心的笑容:“老刘为人豪爽,性格浓烈,就像是一杯陈年烈酒。这一路上,他带给我很多快乐。”
“不过,他水平差了一点。巨人一族的传承,要入四品后,才有质变。”
“入二品,他只有巨人之形,却没有巨人之神。我赠他一本《万佛掌》,可提升其战力,令其形神具备。”
他也不理会任也的反应,只喃喃自语的再次指了一下桌面:“王妃许清昭,是个性子清冷的小女娃,不过对你是真的不错,也有修阴阳之道的绝佳天赋。在多次大战中,她都很关注我的安危,是个面冷心热的人。我赠她一本《天罡阵法三十六篇》吧,此物应该可令他少走一些弯路。”
话音落,一本蓝皮的稀世典籍浮现。
“许棒子,他首先是个色鬼,嘴上也絮叨,不过每逢关键时刻,他都靠得住,是一位可以信赖的挚友。不过,他的剑法太过凌乱,杀人也不需要用十步,恰逢时机出剑,一招便可斩敌。我赠他一本《藏剑式》,万千剑影中,只有一剑为真,虚虚实实,也暗合此人走的道吧。”
“刷!”
一本金黄色外皮的剑法典籍浮现。
“还有最后一位——二愣。唉,这小子憨直且纯良,天生就是个吃亏的主,当时我向他种下魂种的时候,竟然出奇的顺利……不过二愣有自己的道,早晚必成大器。”枫林稍稍停顿一下:“我赠他《龙象观想图》,他能看见什么,感悟什么,就全凭缘分吧。”
说完,最后一卷观想画卷,也出现在了桌面上。
任也听着他的话,看着他的表情,双眼更加泛红。
“话已至此,当饮第三杯酒。”
枫林笑着举杯,邀请了一句。
“……!”
任也没有拒绝,只举杯道:“敬交情。”
“哈哈,对!”
二人点头,一饮而尽。
酒喝完,话说透,枫林擦了擦嘴角后,便果断起身。
堂内静谧,他背着手绕过圆桌,一步一步的向外面走去。
任也背对着他,表情逐渐坚定,声音沙哑的说道:“你走,我绝不拦着,但气运不能动。你帮我很多,赠我很多,甚至影响我很多……可我不可能明知道你拿了它,会用在烧伤抢掠上,还装作漠然不知。你不愿意在骗我,我也不可能动摇自己的“道”。”
枫林缓缓停下脚步,站在门内回道:“我的理由,刚刚都已说了。这半壶气运,我是要拿的……!”
“你在往前半步,可能会死。”
颤抖的声音,在静谧的内堂中浮现。
枫林望着门外之景,笑道:“呵呵,为了这半壶气运,我是可以付出代价的。”
话音落,他缓缓抬起了腿。
“轰!”
就在这时,阵阵清气在院中荡起涟漪,一道身影瞬间穿透大阵的阻隔,陡然出现在了院中。
一位面色红润,白衣胜雪的老人,站在龙鼎之下,双眸平淡的瞧向了枫林。
林相说他无法离开朱雀城,所以二师父赵百城来了,并作为任也最后一张底牌。
他面色红润,白发披肩,淡淡道:“枫林古庙的故事我看过。换做是我,那一万多狗屁正义人士,可能死的还会更惨一点。同情你的遭遇,但却不能认同你后续的做法。人间守岁,守的是自己的道,也是后来人的道。老百姓的善恶确实没得选,因其能力有限,渺小如萤火,本就在疾苦中;可身为高品神通者,拥有入天之神通,入地之本领。那便有的选。”
枫林瞧着他,笑道:“道不同不相为谋。”
“说得好。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,也会誓死阻你夺取此地的气运。”赵百城微微点头。
“哈哈,请吧。”枫林站在门内抬手。
赵百城抬手一挥,朗声道:“法圣立法——虚妄界!”
“轰隆隆……!”
一股磅礴至极的浩然气,自赵百城身体中炸开,如暴风一般席卷了整座卫所。
从远处看,此地瞬间变得模糊不清,如有仙雾缭绕,难见真容。
内堂门口,那抬腿欲出门的枫林,只保持着迈步的姿势,身体瞬间僵在了原地。
他发丝飞扬,双眼紧闭,全身荡起一股晃眼的黑光。
二十步远处,赵百城负手而立,身体如青松一般站在院内,也一动不动了。
不多时,一股诡异的气息蔓延而出,令任也心生濒死和战栗之感,忍不住猛然起身,扭头看向了外面。
二师父从来没有说过,他自己究竟位居几品;而枫林到是说过,他目前状态不佳,大概是四品初阶的战力……不过,这一定是假话。ŴŴŴ.xsobiquge.ČŐM
这俩人一定都是深不可测的存在,而以任也目前的水平而言,他可能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。
诡秘的气息愈发浓烈,任也站在内堂之中,突然注意到,院内二师父的白发越来越多,脸上的皱纹也愈发明显。
他仿佛一瞬间,就苍老了很多……
熟悉,一股浅淡的熟悉感传来,任也试着判断,那或许就是轮回之力的气息,可目前对他而言,就像是天上的云雾一般,不可捉摸,难断其形。
“噗!”
就在这时,站在门内的枫林突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。
“刷!”
紧跟着,他胸前的衣衫裂开,皮肤裂开,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,流着腥红的鲜血。
三息后,枫林全身散发出的诡秘气息骤减,且也不在稳定,凌乱如风。
“噗!”
“噗!”
“……!”
五息后,枫林腹部,左臂,再次浮现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鲜血汩汩而流,惨不忍睹。
任也攥着拳头,心里本能的想要呼唤二师父停手。
“轰!”
就在这时,天地间清风激荡,一切诡秘且磅礴的气息,全都消失不见。
卫所恢复如常,赵百城缓缓睁开双眸,全身气息充盈,且刚刚多出的白发与皱纹,皆消失不见。
“踏!”
枫林全身染血,却也强行迈出了哪一步,来到了院内。
赵百城瞧着他,眉头紧锁:“你没有肉身?是以魂体进入的这里?”
“嘿嘿……!”枫林漏出了标志性的灿笑,轻声道:“我早都死了。”
赵百城沉默。
“我打不过你。”枫林擦了擦嘴角上的鲜血。
半晌后,赵百城洒脱的回了一句:“此地只有四品,我也留不住你。”
“刷!”
就在这时,狼狈无比的枫林回过了头,双眼弯弯,笑容灿烂:“我要走了,战友!”
任也瞧着他:“二师父说留不住你,那便留不住你。”
“嘿,借你这半壶气运,有机会,我会还的。”
“不必了,若有一天立场不同,当在饮三杯。”任也回。
“三杯后,不死不休!哈哈哈!”
枫林大笑,缓缓抬臂,隔空弹出一指。
“咔嚓!”
一指弹出,卫所大阵的东南角突然坍塌,荡起滚滚浓烟。
尘埃落定后,一个古朴的陶罐子浮现,而里面则是盛满了气运。
先前,枫林在上虞县和镇天关,都布下了聚拢气运的阵法,只不过,他在这一处的阵法中动了手脚,专门留出一块漏运之地,引紫气灌入陶罐。
所以,这半壶气运,是他早都拿到手的,而不是现在才抢的。
“刷!”
一念起,那陶罐自枫林的眉心飞入,消失不见。
他站在门外,抬头看向赵百城:“我知道,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。这具肉身是我从大坟里挖来的,炼化了很多年。你在,我带不走。不过,这也算是缘分了……!”
赵百城只安静的瞧着他,一言不发。
枫林转过身,双眼凝望着任也,依旧灿笑道:“木木已死,且留下枫林,今后一路陪你杀向至高吧……”
“沙包同志,你我这辈子,怕是要纠缠不清了,哈哈哈。”
“老梆子,小秃驴,谁踏马要跟你纠缠不清!!”任也双眼通红的骂着。
“轰!”
话音落,一位慈眉善目小和尚的魂魄,自枫林的身躯中冲天而起。
他盘坐在黑莲之上,披着黑袈裟,手握堕落的禅杖,携带着无穷无尽的煞气,席卷天穹,消失不见。
………………
十点半还有一章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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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!”
“嗯!”
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但不管是谁。
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对此。
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可以说。
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镇魔司很大。
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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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进入阁楼。
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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