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两步?
让我一个半瘫之人下地?
张奇山眉头锁紧。
心想道:
“你礼貌么?”
哪怕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,也没这么冒犯人的!
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了?
他心思微动,只当这是兴之所至的玩笑话,强忍着怒气,不欲追究。
可就在下一刻!
这位槐荫斋主人、盗字门当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。
那张绷紧的青色面皮,猛然一抖!
饶是以他见惯大场面,历经数次生死险关的从容心性,脸上也不禁闪过极为明显的惊骇神色!
“这……怎么可能?医术?不对,世间哪有连碰都没碰到病人伤者,便能妙手回春的医术!”
张奇山如遭雷击,睁大双眼,还未退却的傩面纹路根根暴跳,犹自不敢相信似的。
他从十五岁后,便再也没有任何感觉,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那双腿,竟然有了一丝丝的反应。
好似牛毛细针轻轻扎进皮肤,生出些微的痛楚。
这种并不舒服的异样,却让张奇山惊喜若狂。
谁又能够明白,一个正当壮年,极具野心与手段的当家人。
被囚于床榻之上,吃喝拉撒都要奴仆侍候的难堪与苦痛?
要知道,人在病痛之时,任何尊严与体面都无从谈起。
而张奇山,恰恰就是内心极为骄傲的自负性子。
叫他缠绵于床榻,受困于残疾,简直是比死还要煎熬。
张奇山之所以狠得下心,从未娶妻生子,情愿让张家绝后,背上大不孝与灭族罪人的莫大恶名。
未尝没有就此解脱的想法在内!
但如今……
“纪爷,您……这是什么通天手段?”
张奇山竭力按捺心中的狂喜,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望向坐在对面的纪渊。
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,弹指之间就治好他的双腿。
难不成,对方真有拔除血咒之法?
可以解决如附骨之疽般,纠缠张家人数百年的梦魇?
“佛爷见谅,监正老师吩咐过,此法不传六耳,不可随意提及。”
纪渊云淡风轻,笑容神秘,有着十足的高人风范。
他在钦天监正那里,只是挂个名字罢了。
纵有师徒之名,也无师徒之实,更别提传授什么秘法了。
但皇天道图改易命数之能,实乃纪渊怀揣最大的秘密与依仗,绝对不可能对外透露半分。
拿常年闭关于社稷楼的钦天监正出来,做挡箭牌再合适不过了。
至于让张奇山下地行走?
并不难。
【天煞孤星】、【血枯】、【不祥之命】那三道黑色命数,暂时改易不得。
可去除一道灰色命数,只不过在反掌之间。
纪渊只需投入一千道蕴,再催动半部炼字诀,轻易就将【不良于行】生生抹掉。
“监正?我明白了,想不到风水相术两大秘法,‘替天改命’和‘万会人元’!原来真的落入监正大人之手!”
张奇山眉头皱紧,随后再舒展开来,似是想到什么,恍然大悟道。
替天改命?万会人元?这又是什么?
纪渊心头微动,却未显露出多余神色,只是笑了一笑,让张奇山自个儿去胡思乱想。ŴŴŴ.xsobiquge.ČŐM
“治好佛爷这双腿,就是纪某给出的诚意。
这桩买卖,做还是不做,给个痛快话吧。”
张奇山低下头,伸手用力揉搓着筋肉萎缩,像两条麻杆似的腿脚。
丝丝热流在其中涌动,让毫无知觉的经络恢复过来。
“我这双腿,是被我一个叔伯害的,那时候我才十五岁,按理说也该到当家掌权的年纪了。
我那几个叔叔伯伯舍不得,一年进账几百万两银子的营生,就决定把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做掉。
他们也懂得隐忍,先是买通我身边的小厮,耗费五年之久。
每日往茶水饭菜里面,下一点指甲盖般大小的损经绝脉散。
只等毒性积累爆发,我就成了瘫痪在床,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。
到时候,任由宰割。”
纪渊眉毛一挑,面色平静,从张家嫡系世代背负诅咒来看。
发生这种亲族夺权、外户篡位的事情,倒也不算稀奇。
主干弱,枝干强,自然就会如此。
古今史书,这种以下欺上的事迹屡见不鲜。
“可惜了,他们也不想想,张家代代早死,人丁稀薄,是怎么苟延残喘到如今的?
盗字门吃的是死人饭,拿的是活人钱,岂能没些防身手段。
我瞒着其他人,偷偷学了养煞法,将那几个叔伯炼成傀儡煞。
又处置掉一批有异心的贼子,方才坐稳这张位子。
可惜,也是因为觉察不够早,毒性深入骨髓。
将我两条腿给坏了,就此成为残废。”
张奇山低声笑着,长舒一口气道:
“纪爷,您是个磊落人,办事也豪爽。
给出的诚意,更是够分量!
让我一个不良于行的半瘫之人,重新下地走路。
即便拔除不了血咒,仅这份恩情,我也应当铭记在心,给予厚报。”
张奇山掀开盖住双腿的厚实毛毯,并未动用傀儡煞搀扶自身。
两只麻杆似的干瘦腿脚踩在地面上,颤颤巍巍站了起来。
像他这种卧床多年的半瘫之人,筋肉经络早已萎缩得不像样子。
没有大半年的艰苦锻炼,很难恢复成原样。
可在气血反复冲刷下,抹掉【不良于行】灰色命数的张奇山,硬生生支撑住身子。
他极为端正,双手平伸指间交错,左手在外,掌心向内,微微弯腰,高举过额头。
郑重其事地行了一记大礼!
这是盗字门的“帝揖”。
过去之时为祭祀之规章。
被用于帝王将相敬拜天地诸神!
盗字门四家,走阴、摸金、装脏、豢灵。
皆是要跟死人、阴魂、墓葬、鬼怪打交道。
所以将“帝揖”列为最大之礼。
张奇山身为大当家,这一举动等于就是要奉纪渊为主。
甘愿将盗字门拱手送上,完全听从差遣的意思了。
“主从奴仆倒也不必,咱们各取所需吧,佛爷。
我对于阴门九派、阴世旧土,确实有些兴趣。
如今末法之世,灵机枯竭,道法难以显迹,气血武道称雄。
像走阴、装脏、扎纸、养煞这等俗术,与人相争,难占上风。
可做些背地里做些阴私勾当,却再方便不过。”
纪渊端坐在椅上,坦然受了张奇山的帝揖大礼,摆手道:
“如何拔除张家血咒,不是一两天的简单事儿。
既然佛爷信了我的手段,那也该轮到你拿出诚意来了。”
张奇山脚掌紧贴着冰凉地砖,踱步走了几圈,这才缓缓坐回榻上,正色答道:
“恕我不能答应,纪爷。
我刚才讲过,行内人要守规矩,口风要严,不得透露。
我还讲过,纪爷若真有拔除血咒的法子,自打我这一辈起,张家人给你做牛做马,盗字门也听从号令。
大丈夫说出去的话,就如泼出去的水,收不回。
纪爷不做张家人的主,不做盗字门的主。
那无疑是叫我做这个背信弃义坏规矩的人!”
这还要强行认主的?
纪渊眼皮微微一跳,冷眼瞥向一脸肃容的张奇山。
当即明白这位槐荫斋主人、盗字门当家的想法。
对方想上北镇抚司这艘船,更想让自己彻底放心。
纪渊心思浮动两下,反正也没多少损失,于是沉声应道:
“既然如此,那么……这个主,我便做了。
以后盗字门,归在我纪九郎的手底下。
现在,可以说了吧?”
张奇山心头松了一口气,他确实是害怕纪渊打探完消息就拍屁股走人,不管张家的死活。
倘若不彻底献上足够诚意,岂能打动一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。
让对方打起十二分精神,认真对待,拔除血咒。
看到纪渊点头,愿意接过盗字门,张奇山轻咳两声,开口说道:
“水云庵确实是从琉璃厂这里,进了三样贵重冥器。
它们来头都很大,非同一般。
那口朱红棺材,乃是炎武时期的一口诸侯三重棺。
《青囊经》里有提到,自大炎朝起,天子棺椁七重,诸侯五重,大夫三重,士人再重。
所谓的‘重’,就是内棺之外,层层套棺的叫法。
从外到里,分别乘坐‘大棺’、‘梓棺’、‘木棺’、‘革棺’……等等。
水云庵拿走的那口朱红棺材,是一口梓棺,绘有福、禄、寿的三星图。
只需稍加祭炼,就能成为‘禁忌法器’,护持自身踏入阴世。
长明灯是佛门某个大罗汉圆寂,一丝精神不灭,残留于灯焰。
陪葬陶俑是庆朝时期的仿制品,用类似装脏的手法,把活人埋入陶器,生生烧成。
通常用于守护寝陵墓室,对付那些摸金倒斗的土夫子,也就是盗墓贼。
依照我的判断,水云庵应该是要入阴世,下旧土,搜寻某个太古、上古遗留下来的洞府遗迹。
这种事,并不少见,一直没有摆到台面上而已。
从朝廷、到六大真统,都会着手发掘古代洞天、残破山门。
毕竟,两场大劫来得突然,许多修行体系、奇闻异事、传说秘辛,都被掩埋于阴世旧土。”
纪渊颔首,手指轻轻敲打座椅,发出“笃笃”声音。
片刻后,他又问道:
“据我所知,活人是不可能踏足阴世的?
劫气道雾,极伤肉身,五境宗师都撑不住多久。”
张奇山略感诧异,没想到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,对于阴世还有些了解。
他嗯了一声,斟酌少许,方才说道:
“这些本是走阴人一派的秘传,不可宣之于外人。
但今日纪爷成了盗字门当家,我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。
走阴人这一派的源头,已经不可考据。
最早是在庆皇时期,当时巫蛊之术颇为盛行。
许多方士齐聚于皇宫,炼制长生药。
后来徐伏出海一去不复返,惹得庆皇大怒,于是就把一众方士坑杀。
但大庆朝历两代而亡,当时还被叫做‘咸阳’的天京城被攻破,许多库藏流落民间。
其中之一,就是《太阴炼形总纲》。
有人得到半页残篇,遂能出入阴阳,自称是‘走阴人’。”
纪渊眉峰耸动,似是没想到区区下九流的行当,竟然能够追溯到如此之远。
说起来,那徐伏不就是后来受到怒尊蛊惑,意图尸解九次,迎接大魔降世的灵素子么?
“那时候的走阴人,其实就是与阴魂沟通的神婆。
要么天生通灵眼,入夜能看到鬼。
要么就是按照《太阴炼形总纲》的法子,开天眼,与阴魂相见。
又因为女子属阴,更为合适,所以各地村庄皆有神婆。
但干这一行时间长了,阴气入体,损害寿元,往往活个五六十岁就没了,也并不兴盛。
等到代代传续,不知何时便形成了阴门九派的说法。
其中有一位走阴人,耗费毕生心血,收集三分之一的《太阴炼形总纲》,从中寻得真正出入阴阳的秘术。
那就是,炼阴物成器,遮掩自身阳气,避免被劫气道雾所伤。”
纪渊眉心微微一跳,想到安老头所说过的阴魂修行之法,不由出声道:
“找个壳子?把自己装进去?”
张奇山眼中惊色更为浓重,点头道:
“没错,阴魂死后不散,吸纳阴气到一定程度,就能凝聚阴身鬼体。
但想要完成这一步,需找个合适的物件,容纳团团阴气,最终变为比小鬼更可怕的凶煞。
走阴人也是从中得到的启发,专找死人下葬的冥器祭炼,越凶越好。
这样才能遮住活人的强盛阳气,瞒天过海,避开阴司定下的规矩。
这类物件,统称阴器,又分为五个层次,最低级是没有经过祭炼的冥器。
常人佩戴,或者收藏,容易招致阴魂邪祟,还会增加撞到鬼打墙的可能。
往上再是符器,篆刻佛、道两门的法箓,压住物件内里的凶煞,免得反噬自身。
然后上、中、下的禁器。
像水云庵带走的那三样,只要略通祭炼之法,保底都是下品禁器。
足够在阴世待个三四日之久。”
纪渊顿时了然,看来他猜得没错。
杨娉儿确实要拉着徐怀英一起去探真人洞府。
如此,三件冥器,已去其二。
那就是说,水云庵还有一人随行?
会是谁?
思绪略微一转,纪渊敲击座椅的手指停下。
抬起眼皮,望着张奇山问道:
“盗字门中,可有收藏阴器?”
张奇山怔了一下,随即如实答道:
“阴门九派,因为少不了跟阴魂鬼怪打交道,每一支都传下过一件上品禁忌法器。
走阴人是一口黑金龙纹古刀。
纪爷若要用,尽管取之。”
纪渊也不推辞,直截了当道:
“稍后送到我府上,至于拔除血咒之事,需得有个一两年的准备。
你若无事,不妨随行辽东。”
张奇山低下头,再次拱手做帝揖,一字一句道:
“张家第二十五代,张奇山,甘愿听凭纪爷的吩咐!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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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!”
“嗯!”
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但不管是谁。
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对此。
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可以说。
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镇魔司很大。
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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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进入阁楼。
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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