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府,庆云楼。
江神宵仍旧背着那座大书箱,面对江水,席地而坐。
也只有像他这样的大宗师,才能受得住这座百世经纶。
太古之初,至圣先师合道【浩然】,订立诸界寰宇的规矩礼法。
使得天、地、人、神、鬼泾渭分明,各行其道。
六大真统当中,上阴、稷下两座学宫,就传承自上古诸子道统。
究其根本,追溯源头。
便是沿袭于【浩然】尊位下的儒家体系。
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!
至圣先师以下,后来又有亚圣、文圣相继出世,完善这条大道。
这才有儒门中人与天交感,言出法随的莫大本事。
借由修身治国平天下,以及著书立说、立言立德等等手段。
凝练文宫、文心、文胆,才气冲霄,盖压日月!
若非处于第九劫,灵机枯竭,仙神不显的末法之世。
文道与仙道、神道一起成为断头路。
凭借人道皇朝统摄万方,威加四海的好时候。
说不定还能再出几位文宗半圣。
“文内蕴道,字中藏神,这便是儒门修行之根底。
相传亚圣曾在大妖盘踞的招摇山上,提笔写了一个‘镇’字。
结果压得山根沉陷三千丈,由玄洲前三的通天巨岳,变成一座平平无奇的险峻高峰。
百世经纶通晓古今,收藏多少经典,堪称无所不知。
那些文字流转的道则法理,重得像百万条山脉。
还好,这座佛门重器残缺不全。
不然别说背着,我都未必拿得动!”
江神宵耸了耸肩膀,好似背负极沉之物。
那袭宝光莹莹的紫红袈裟鼓荡不已,条条长蛇也似的气流起伏,萦绕于肌体之上。
好像重锤敲打,淬炼筋骨体魄。
“你想贯通三教,形成合流之势,以证己道。
首先就要理清楚前后之分,顺序之别。
佛门大金刚的体魄,炼道骨,养浩然气。
这是一条可行之路。
顺序没错,前后呼应。
所谓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炼神还虚。
上古之法,九劫亦可用。
天底下,还有什么比这座百世经纶,更能淬炼打磨你的筋骨皮膜。
铸成举世无双的金刚体魄?
这份际遇。
纳兰桀和天运子都拿不到。
唯有你可得之。”
姓陈名仇的麻袍男子双手负后,语气平静道。
他站在三层阁顶的墙面下,好像在端详题字留句。
庆云楼本就是文人墨客开办堂会,以才学会友人的地方。
那位掌柜颇好诗词,曾定下一个规矩。
若有客人趁着酒兴写出佳句,可免吃喝花销。
倘若能够震惊四座,落于白墙流传府州,更有百两雪花银相赠。
“唯见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……这句真真是妙不可言。
芸芸众生,十类万种,谁又不是于苦海沉浮,被这光阴岁月磨灭寿数。”
陈仇念出其中一句,细细咀嚼,感到很有滋味。
江神宵转头瞧了两眼,并不捧场道:
“我倒是觉着,下面那句‘今日何事最相宜,宜醉宜游宜睡’最得心意。”
陈仇不以为忤,摇头道:
“如非写得一手好字,这样的水平岂能题于墙面。
连左边的‘立锥莫笑无余地,万里江山笔下生’都比不上。
但我最欣赏的,却还是落于角落的这一句——‘与生俱来人中首,惟吾与天同齐寿’。
于这方尘世争渡,就应该要有如此不凡之念。”
江神宵咂摸片刻,宛若品尝美酒。
片刻后,方才没什么诚意的应和道:
“盟主高见。”
他养胸中文宫的浩然气,乃是专攻经史。
观春秋之经典,古今之史书。
从其中提炼所得感悟,淬炼自身文胆。
诗词文章,于江神宵看来不值一提。
纵然写得再怎么花团锦簇,那也是小道。
“你凡事力求事半功倍,功利心太重,其实不好。
佛门是放下,儒门是拿起,道门是无为。
三教你都要,那就得容得下。
否则只会越走越窄,把自己逼进绝路。
天赋才情太高,有时候反倒不如吃过亏、走弯路、跌跌撞撞的那些人。”
陈仇并未回头,自顾自道:
“我无数次照见白重器的崛起经历,从流民、和尚、乞丐、马夫……再到人间至尊。
无论如何,也想不通蛟蟒化龙的那股气运,究竟来自于何处。
是名中含有一个‘八’字,独占一份玄之又玄的命数?
亦或者娶了个好老婆,有一帮好兄弟?
以及四神垂青,授予权柄,助其成事?
可这些类似之际遇,难道小明王韩世洞没有?
张久石、陈洪基他们谁没得到当时流散各地的龙气、武运?
四神又不单单只下注一个白重器!
张九石十八骑打下三府二十州,武运不够隆重?
陈洪基迎娶天理教供奉的女子神灵,人神相交,几乎夺得近半数的四渎水运!
这样的造化,古今都少有!”
江神宵眉头紧锁,听得入神,若有所思。
他深知到达盟主这样的高深境界,无时无刻不在感知天机,返照虚空。
以求做到血肉衍变,极尽升华,踏出粉碎真空的那一步!
因此每一句提点,皆为字字珠玑的大道真谛!
需要牢记于心,仔细参悟!
“最后我得出一个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的结论,白重器成事之关键,也许在于他卑贱如草芥的穷苦,坎坷艰辛的发家,打碎牙齿和血吞的狠劲。
一次次大道轨迹的变化中,白重器明明该死于路旁、死于乱军、死于刺杀、死于反目……
可他总能抓住那一线生机,如同蛟蟒撞击磐石,磨去鳞甲,折断爪牙,让自身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。
所以韩世洞没能除掉劲敌,一败涂地,
张久石连胜十战,把白重器身家打得几近见底,却始终无法斩草除根。
叫白重器在一场场大仗中,不断地卷土重来,最后拿下神驹山的大胜!
陈洪基……更是如此,占据应天府,得到水神青睐。
依天险靠坚城,照样输给孤注一掷,破釜沉舟的白重器。”
陈仇将目光挪移开来,抬眸望向庆云楼外的滔滔江水,眼神颇有几分复杂。
他说话之间,三层阁顶突然来了一群身着襕衫的秀才举人。
彼此高谈阔论,呼朋唤友,好不热闹。
可却对于覆着黄金面甲的麻袍男子,以及身披袈裟头戴道冠的江神宵。
皆是熟视无睹,完全看不见一样。
就好像这两人,置身于另一方天地。
宛若阳间与阴世!
看似重合一体,实则相隔一界。
江神宵心如明镜,晓得这是盟主所凝聚的大道真种。
其形如宝塔,铭刻“太宇”二字。
那是一念生灭间,足以开辟小千世界的可怖伟力!
所以那些秀才举人才会对于他们视而不见,因此两者根本不在同一片空间内。
纵然强如大宗师,只要未曾具备洞若观火的通幽眼力,也无法照见半点踪迹。
这才叫做神出鬼没!
只要盟主想去的地方。
即便是布有九十九道龙气禁法的天京城。
也可以如闲庭信步一样。
天下间再厉害的刺客,再上乘的藏形法门。
都比不过太宇之塔蕴含深刻的道则法理!
“置之死地而后生,这句话好像稀松平常,却是千难万难。
陈洪基败就败在太惜命,觉得自己贵为丰王,不能真个跟赌徒一样押上全部身家的白重器相博!
我不会学他,所以我来应天府,我去杀白含章。
我把这条命放进那张寰宇棋盘上,看谁拿得走。”
陈仇昂首而立,无形气机垂流,宛若阴影投下,几乎盖过那条宽阔百里的滔滔大江。
江神宵毫不怀疑,如若盟主要杀谁,除去闭关二十年不出的白重器,当世再无人可阻拦半分。
“盟主,天命既定,不可更改。
可若如你所言,白重器早已晋升六重天,甚至有望七重天。
那他也能感悟天机,把握天数,洞察未来之一角!”
江神宵坐在楼外,忽地问道:
“身为人父,岂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步入死局。
如果白重器暗中提点,让白含章躲在皇城之中,又该怎么办?”
陈仇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,露出一抹笑容:
“到时候你就会知晓。
大道之妙,妙在玄奥莫测。
天意之高,高在无法把握。
百世经纶通晓古今,但并非不会错。
这一点,我心里也有数。
这座佛门重器原本是镇压六道轮回之用,相当于阴司冥府的生死簿。
记录天、人、修罗三善道;地狱、饿鬼、畜牲三恶道的因果业报。
因此才会无所不知,有问必答。”
江神宵颔首,他日夜背负这座大书箱样子的百世经纶,当然清楚来历。
后来【世尊】出灵山,六道轮回缔造失败。
如此一尊重器,便被奇士化身之一的万变魔君趁机卷走,赐给陈仇创立灭圣盟。
“器物成道,除去先天而成的造化仙器,后天之物,无不要经历天罡禁制、地煞禁制的层层累加,生出本源真灵。
放在上古,这就叫做‘法宝’,威力巨大,大宗派专门用于镇压山门。
再进一步,则是日夜祭炼,吞吐灵机以及受香火供奉,温养圆满。
法宝吸纳道则法理,衍生先天神禁,便唤‘道器’。
哪怕历经万载光阴的磨洗,也能保存道韵,极为神异。”
陈仇垂眸,落在江神宵背负的大书箱上,淡淡道:
“但百世经纶只能算作半道器,能够监察六道众生因果业报的那页法纸,不知为何失落了。
据说曾短暂流入风水一脉的手中,记录‘替天改命’和‘万会人元’两门奇术。
后来又不知所踪。”
江神宵眉毛一挑,好似惊讶道:
“那页失落的法纸,便是百世经纶的本源真灵?”
陈仇轻轻点头:
“没错,如今的百世经纶降下法纸。
只是感知天机轨迹,天数变化,顺势而为,给予结果。ŴŴŴ.xsobiquge.ČŐM
事出有因,却未必全对。
毕竟大道都有遁去其一,何况后天炼制的重器。
当然,能够让百世经纶一连降下十二道法纸。
这也意味着,天意如轮,轰隆前行。
螳臂当车,违逆其道,只会被碾死!”
江神宵头顶束发的莲花道冠摇晃几下,居高临下观一江水问道:
“如果寻到百世经纶的本源真灵,使得道器圆满,那又会具备何种神异?”
陈仇略作沉吟,好似思索,罕见流露不确定的语气:
“除去对于天机轨迹、天数变化的预料更精准,兴许还能再启佛门的六道轮回。
不过道器蕴有本源真灵,也并非全为好事。
我遍览玄牝之门的诸多藏书,曾经看到相关的记载。
称那百世经纶还未残缺之时,颇喜欢用含混不清的答案,戏耍愚弄提问之人。
尤其是对于沾染业力因果深重之人,往往难有善终的好下场。
灵山之上,不少菩萨、罗汉,都遭受其害。”
江神宵很是诧异,他见闻也算广博,却从未听说过会坑害持有者的道器真灵。
“这算什么,大千寰宇,无奇不有。
据说上古有剑仙,仿照大能的诛、戮、陷、绝四口先天造化仙器,给自己炼制了名为‘戳仙剑’的道器。
那本源真灵癖好古怪,无论五仙五虫,凡被斩杀者,都是额骨贯穿,灵台崩碎。”
陈仇倒是不以为意,法宝想要蕴育本源,蜕变成道器。
需得炼化天罡地煞的道则法理,衍生先天神禁。
这就如孩童长大,因其所受教诲、所受经历不同。
性情也会千变万化,大相径庭。
“百世经纶那本源真灵,坑害业力缠身,因果无穷,该堕三恶道者。
却又格外青睐功德金光护体,福缘厚重,永居天道,永享清净的‘十世善人’。”
陈仇念头闪动,低头看向身披袈裟的江神宵,嘴角扯动道:
“灭圣盟中,应该是寻不见。”
……
……
昙州城外。
浩浩荡荡的人马行过官道,披坚执锐的轻骑与猎猎飞扬的大纛,惊得那些商队、镖车赶忙退让。
裴东升掀开帘子,遥遥就能见到那座巍峨耸立,气势磅礴的梅山。
据说此处本来穷恶,毒虫猛兽众多,根本不是如今的灵秀氤氲。
因为那位纪千户时常独坐山巅,参悟神功绝学。
久而久之,便就养成一方宝地。
“雕虫小技,不过尔尔。”
裴东升眼中闪过轻蔑之色,冷冷笑道。
他所修炼的万会人元,乃是当世最为顶尖的点石成金,化腐朽为神奇的风水秘术。
自然不把纪渊身辟道场,鲸吞地运的手段放在眼里。
“只是……我这心血来潮的警兆越来越强烈。”
裴东升捂住心口,咚咚直跳,好似打鼓,让他脸色都显得不太好看。
尤其是越接近梅山,反应越为激烈。
若非人皮纸一而再、再而三给予没有大碍的肯定回答。
裴东升绝对就打道回府了。
趋吉避凶。
是风水相师所要铭记的第一紧要事。
裴东升自诩正统一脉。
绝对不会想着富贵险中求。
只要活得够长。
何愁没有延绵的富贵?
“人心隔肚皮,爹娘妻女,手足兄弟,都可能骗我。
唯独这件宝贝……它不会!我岂能不信!”
裴东升稳了稳心神,正欲让典折冲率兵入城,却听见霹雳一声轰鸣大响。
宛若虚空崩塌,玄黄二色肆意喷薄,宛若江河决堤,滚滚不绝!
整个天色,于裴东升的眼中都像是暗下来一样。
“不行!不能去!”
他心口一阵剧痛,那种把握冥冥变化的敏锐灵觉,好似尖锥刺穿颅脑。
紧接着,浑身肌体滚烫炽烈。
贴身收藏的人皮纸,好似婴孩张开嘴巴。
吞没命元生机,再给出详细的指引:
“有大造化,可得解脱!没有性命之危!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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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!”
“嗯!”
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但不管是谁。
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对此。
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可以说。
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镇魔司很大。
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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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进入阁楼。
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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